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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笔下文学 www.xxbxwx.net,纸婚2·求子记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母亲所承担的,是上帝的职责现在,顾小影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血脉相连,那个小生命蕴藏在她的身体里,一点点长大,渐渐有了四肢、指甲,渐渐会吞咽,渐渐拳打脚踢,这是多么神奇的过程——原来真是这样:上帝造了亚当和夏娃,然后便把造人的责任交给二老女人,当一个女人将要成为母亲,她便永远担起了上帝的职责。

    1

    国庆节后,管桐如期启程。

    走的时候是早晨,顾小影还没醒——自怀孕后她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每天晚上要上四五趟卫生间不说,还睡不安稳,管桐走前没叫醒她,只是走到床边,弯腰在她颊上吻一下,顾小影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伸手推推他,哼唧几句“讨厌,不要碰我”一翻身,用凉被裹住自己的脑袋,又昏然睡去。

    管桐轻轻叹口气,再看一眼床上裹成一团的“茧子”这才小心翼翼关上卧室门离开,临走之前还没忘交代管利明和谢家蓉:不要让顾小影拎重东西,不要让她吃剩菜剩饭,做饭的时候多放一点瘦肉,还有盒子里的核桃,罐子里的蜂蜜,冰箱里的鱼虾,门口奶箱里的牛奶以及阳台上塑料袋里各式各样的水果——都要提醒她记得吃。

    谢家蓉诺诺地点头,管利明则不停地说“记住了记住了快走吧”管桐这才出了家门,然而上了车后,他还是忍不住想:未来漫长的七个月里,不知道还会再发生些什么?

    毕竟“意外”两字对他家而言,真的已经算是屡见不鲜。

    果然——自从少了管桐这块“双面胶”形形色色的矛盾都排着队等待爆发。

    第一幢矛盾源于顾小影在三个月早孕期满的当天就拖着许莘去逛商场,一口气给自己买了一件孕妇毛衣,两条孕妇裤,两套孕妇保暖内衣,两条孕妇内裤,两件哺乳胸衣,一双平底皮鞋——共计人民币一千六百元。

    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的时候一进门就撞上了管利明,他看着顾小影很惊讶:“你这又买啥了?”

    “衣服,孕妇专用的衣服和裤子。”顾小影咧嘴笑笑,也不多少,径自回屋,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给顾妈打电话的时候被管利明听到,而管利明偏偏别的都没听见,却单单听见了那句“一千六”于是他的心脏差点被刺激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等顾小影放下电话,管利明站在顾小影门口问:“小影啊,你买这些衣服花了这么多钱,你说你一个月才赚多少啊?”

    顾小影一回头吓一跳——他明明记得自己打电话前特地关上了卧室门,管利明是什么时候悄悄把门打开的?这人怎么神出鬼没?

    “爸,你有事吗?”顾小影皱一下眉头问。

    “我来叫你吃饭,”管利明很忧虑“一开门就听见你说花了一千六,你说你”“爸爸,你下次进来前能敲一下门吗?”顾小影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耐了,憋着气打断他“包括以后孩子长大了,进他(她)的房间前,我们做家长的都是要敲门的。”

    “一家人敲什么门?”管利明愕然。

    “虽然是一家人,但彼此之间也都有隐私。”顾小影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说出“敲门适中最基本的礼貌”这句话。

    “隐私?”管利明乐了“小屁孩还有什么隐私?”

    顾小影深吸一口气才说:“还是敲一下吧,这是科学,家教书上写的。”

    “家教书,那是什么东西,”管利明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什么是“一千六”还继续语重心长“我说小影你就生这么一次孩子,买那么多新衣裳干什么?你嫌自己的衣裳瘦,就穿管桐的,要不还可以穿你妈的”

    “管桐的?我妈的?”顾小影惊讶地重复一遍,瞪大眼看着管利明,再次深呼吸一口气。

    “这也快到冬天了,要不,让你妈给你做身棉袄?”管利明热情地建议“你妈的针线活在全村都是数一数二的,去年隔壁媳妇怀孕,也是你妈给做的棉袄”

    顾小影这才弄明白“你妈”原来指的是谢家蓉而不是罗心萍,于是越发崩溃。

    现在,他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鸡同鸭讲”了——可能不单单是语言不通,还包括思维完全不搭调,而后者才是最灭绝的啊!

    性格使然,顾小影自然又在电话里发了一大通牢骚。

    管桐叹息:“他们节俭惯了,以前在农村,二三十元的衣服都算贵了,现在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反差太大,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感觉,你得多体谅,我不是也给你讲过吗,其实一直到读大学的时候,我都穿过同学赞助的旧衣服”

    人心都是肉长的,听他这么一说,顾小影也没法多埋怨,只好同样叹口气:“管桐,我真的不是嫌弃他们才不让他们进我屋,可是人人都有隐私,何况我看书写文章都是需要安静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管是你爸还是你妈,推开门就进来,还无声无息的,我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我跟前,每次都吓一跳,可是又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们总是笑咪咪地问我有没有要洗的衣服——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人家帮我洗衣服我当然不能再发脾气,就是心里别扭。”

    “我能理解,我慢慢跟他们说,但这个需要时间,”管桐好声好气“如果我现在打电话跟他们说以后进屋要敲门,那他们肯定知道是你跟我说过了,万一心里疙疙瘩瘩的,以后也不好相处,我觉得不如找个合适的时间,那孩子当借口说给他们听,反正只要提到孩子他们就愿意妥协,而且你也得让他们有适应这些生活习惯的过程,对不对?”

    “行,你看着办吧,”管桐的以理服人太成功,顾小影就没火可发了,只是嘱咐“你自己在那边,不要喝太多酒,能躲就躲,知道吗?”

    “知道了,”管桐微笑了“放心吧。”

    “你住的地方条件怎样?”顾小影不放心。

    “就是套普通的三室一厅房子,墙刷白了,地抹平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没了。”管桐环视一下四周,在手机里汇报。

    “真惨,好像牢房。”顾小影咂咂嘴,突然很认真地说:“老公你不觉得委屈吗?每天上班、加班,周末都很少休息如果换了是我,早就一肚子怨气了。”

    “哦,像我们农村孩子,能考上大学,找到个不错的工作,进进出出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机关里上班,多不容易,”管桐感慨“算是运气好,也算是遇见伯乐了,现在珍惜都来不及,哪还会有怨气?”

    “老公你真不是一般人,”顾小影咂舌“你这境界高尚得好像只有小说里才能见到。”

    “我说的是实话,”管桐笑一笑“其实谁不知道家里好?哪怕自家房子再小,也是家,可是房子大了,人跑远了,那还算是家吗?”

    顾小影的眼眶倏地湿一下,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管桐说的是实话,在这个稍微有点陌生的城市里,他虽然供着一份不错的职,还有套看起来面积不小的房子住,但因为家、家人不在这里,所以他从来都只是“过客”的感觉,这个城市里的熟人除了有限的几个落户到此的大学同学外,基本上都是多年来的工作关系所积累出的熟人——当然也有一个例外,便是蒋曼晽。

    偏偏蒋曼晽还算是管桐的邻居——公务员小区里,隔着两栋楼便是蒋曼晽的临时居所,信访局和市纪委,本是同根生,自然离得不远,有时候,不需要刻意,只是散着步就能遇见。

    见面了,两人会聊聊天,时间不长,也谈不到多么深刻的话题——毕竟彼此都是成年人,有家有口,更重要是还担了一份官职,自然有万千顾虑,但独在异乡,都寂寞,遇见了说说话也是好的,最常说起的是孩子——蒋曼晽的儿子,小名叫翔翔,四岁了,很调皮。

    每到提起儿子的时候,蒋曼晽就会像普天下所有女人一样,骄傲,唠叨,透着一种不需要掩饰的幸福感。

    比如儿子长得帅,人缘好,蒋曼晽会笑着给他讲:“我儿子最近交了一个小女朋友,小姑娘很可爱的,就喜欢跟我儿子玩。我儿子生病,三天没去幼儿园,女孩子就往我婆婆家打电话,问‘张凯翔怎么还不来呀,我都想他了’。”

    管桐也笑了,没说话,蒋曼晽也不指望他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讲:“可是小女朋友太不专一了,我儿子后来又生病,半个月没去幼儿园,小女朋友就和别的小男孩一起玩了。我儿子好失落啊,回家以后心情也不好”她自言自语:“我周末得回去一趟,请我儿子的小女朋友吃顿饭,再撮合撮合”

    她说着句话的时候,管桐看着蒋曼晽的侧脸,突然有种错觉——觉得这么诡异的念头似乎只有顾小影才能想得出来。他一瞬间有点心惊肉跳:究竟是因为顾小影像蒋曼晽,才让他爱上顾小影,还是蒋曼晽像顾小影,所以才使他不至于拒蒋曼晽于千里之外?

    不过好在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疑虑——当他散完步再回到自己那白茫茫、空荡荡的房子里时,他已经迅速找回了自己的位置,因为这个房子里充斥着一种陌生感,让他无法遏制地想起自己的家,虽然是小房子,但有父母的乡音、妻子的笑容、饭菜的香气,那才是家的味道。

    夜深人静,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书桌前,难得地不看书,不看资料,只是发呆。

    他想起了多年前,当他第一次踏上省城的土地时,他为这个城市的庞大感到惊奇。他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肯德基”什么是“过山车”他甚至念到研究生阶段都不知道谈恋爱除了去自习室、小树林,还可以去电影院——那年那月每张十元钱的电影票,对他来说昂贵得好像是天文数字。后来好不容易毕业了,月薪还不到一千五百元,住在机关统一安排的单身宿舍里,也曾遵照热心大姐们的指示去相亲n次,有时遇见合适的女孩子就继续接触一下,但场所不是公园就是马路——他不是不想烂漫,但他没钱浪漫。开始时那是种极度矛盾的感觉,让他自卑或者懊恼,也会在被姑娘们或姑娘的爸妈们否决时感到悲愤、失落、沮丧、不甘但他知道这就是最现实的生活。

    所以,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过上今天这样的生活——吃穿住都不愁,有了媳妇,马上会有孩子,父母就在身边,一家子虽然不乏摩擦但仍然热热闹闹地一起生活相比曾经的一切,今天的生活就好像是在做梦。

    管桐觉得,他的确已经生活得很好。

    就拿接父母到城市里一起生活来说吧,听上去好像不难,但对很多城市里的新移民,尤其是大城市里的新移民而言都是一种奢望——在今天这种高房价,高生活成本的背景下,有一套能容纳一家三代人的房子已经很难,更别提还有那么多的儿媳妇不愿意和公婆一起生活,所以势必要准备两套房子,两套房子啊就算是二手房,它们所代表的可能是几十万、可能是上百万,这种重压足以令小两口窒息。所以,要真想让农村的父母到城里来,与跳出农门的儿子一起“共享改革发展的成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至少需要一个踏实的职业,一份优渥的薪水,一个通情达理的老婆、一对宽容忠厚的爸妈而且,还要处于一个不要太大的城市里,置身于一个不算太离谱的消费环境中。

    现在,他曾经的夙愿都达成了,他很欣慰。有些话他不说,是因为性格使然,而不是因为感受不到——比如知足,或是感激。

    因为知足,所以他再内心深处是感激顾小影的:这年头,愿意和公婆一起生活得儿媳妇已经越来越少了。虽然她从来没停止过抱怨,但向来讲究精致的她也渐渐学会了见怪不怪,她在努力为一个家庭的简单生活而克制自己,他看在眼里,就会记在心上。因为他知道,爱一个人,为他付出关怀、呵护、惦念,这些都不难,但为他委屈自己,这才是最难的。肯这样做的人,有的是因为认命了,所以从此消极生活,直到把日子过成一截干巴巴的木乃伊,有的则是因为不甘心,因为希望有转机,所以每天都在努力磨去自己身上的棱角,以换得以后漫长岁月中的温存时光顾小影是后者,他管桐又何尝不是?

    故而,他才愿意站在她的角度上去解释问题,让她心里舒服一点,让他自己好过一点——毕竟,将心比心,他也承认别人的爸妈永远不会等同于自己的爸妈,所以不管小两口陪着哪一边的老人一起过日子,都不可能一点摩擦也没有。那么在这种时候,只有两人都肯设身处地、积极沟通、相互体谅,才能真的冰消雪融。

    哪怕,是以自己必须承担某些委屈或改变为代价的。

    就像顾小影以前说过的那样:婚姻是一块磨脚石,只要肯搓,死皮、茧子、污垢,统统都能搓掉。开始的时候会有一点疼,但不经历这些就不会有一双秀气,细嫩的脚,就不会有资格在夏天炎热的风里穿一双精致的细带子凉鞋走来走去。

    这是她的态度,也是他的希冀——管桐按亮手机,看着顾小影征他临行前存进去作为待机画面的她自己的照片,微笑着这样想。

    (2)

    国庆节,段斐终于决定带江岳阳刚家面见父母。

    唯一的一点岔子是出发前,段斐带着果果从楼上下来,走到江岳阳的车旁边,刚拉开车门就看见不远处的树阴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孟旭。

    看见段斐发现了他,孟旭才缓过神来,走近一点问:“你们这是去哪儿?”

    “回我家,看我爸妈,”段斐笑一笑,顺平拍拍果果的头“果果,跟爸苍打个招呼。”

    “爸爸!”果果脆生生喊一声,旋即又转过身,自己往车里钻。

    段婓伸手抱起女儿,把她放到座椅上,这才回头应付孟旭:“我不知道你这周会来,所以没跟你打招呼。”

    “我也是路过。”孟旭点点头,余光看见江岳阳从楼梯上下来,顿一下说:“那我先走了。”

    “嗯,慢走。”段婓眼皮都不抬,一边给果果系安全带一边敷衍,直到孟旭真的走远了,连背影都看不见了,她才反应过来:路过?孟旭在这个学校里会有熟人?

    可是不管到底有没有熟人,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孟旭对她而言,全部的意义不过在于女儿身上留有他的基因、他的血脉,但已经不再是需要惦记的家人。

    她这样想着,坐上车,招呼刚上车的江岳阳:“走吧。”

    江岳阳点点头,也没有多问孟旭究竟为什么出现,反倒是转回身去仔细看了看果果身上的安全带,这才发动了车子,往未来的岳父岳母家开去。

    孟旭站在不远处,回头的时候刚好看见江岳阳的车一溜烟消失掉,心里的滋味很奇怪——好像一下子就空了,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空。

    丁沐前打电话来的是很孟旭还在持续发呆中,他只听见老丁一如既往的深沉调调儿,只是交代的内如也太没深沉了点儿:“老孟啊,晚上七点半,桃花谷俱乐部,别迟到了。”

    丁沐前搞当代艺术,虽然不到四十岁,但已经在国内外小有名气。前不久还策划了一次当代艺术展,在省内引起了一些反响。原本说好了最近要庆祝一下,结束中午的时候孟旭如鬼使神差般来了理工大学,就把这桩聚会抛在了脑后。

    应下了丁沐前的这桩约,孟旭转身往校门外走。路过操场的时候看见有男女生在打羽毛球,他停下脚步看了会儿,突然想起了伍筱冰。

    那天,应该是学校里的羽毛球比赛,伍筱冰代表美术系上场,拿了女单第一名,领完奖从操场上下来,刚好看见路过的孟旭,她便扬声叫住他:

    “孟老师!”

    孟旭一回头,春天的杨柳下,像柳叶一样舒展的姑娘,拿着羽毛球拍,脸上还有运动后未褪的红晕,眼睛好像一潭水,笑容朝气四溢,她看着他,只是那么看着,孟旭就知道似乎有什么将要发生。

    而后来,他们见面,聊天,约会,做ài他们的相处并不如火如荼,也不彼此依恋,甚至从不论及长远,但他们彼此需要。

    偏偏“需要”是件可怕的事——它燃烧掉你的理智,焚毁你的警惕,让你深陷其中,陷落的时候,你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最想沉溺的地方,不需要谈未来,不需要谈遥远,不需要考虑和世俗有关的一切,就好像是鬼迷心窍,但无法摆脱。

    伍筱冰伍筱冰孟旭回忆着这个名字,他还能记起她的脸庞,她的笑容,她说话的语气,哪怕是说“孟老师,再见”

    偌大的京城,她一定有了自己新的未来。她现在好吗?

    孟旭想:似乎所有人都可以很好,只有他,现在反倒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赶到“桃花谷”时,孟旭略微有些迟到——他中午昏头昏脑地回了家,一觉就睡到六点多。迟到的人要罚酒,孟旭没推辞就把五十多度的白酒用三两三的杯子盛满了,一口气喝下去,满堂彩。

    辛辣的酒浆滑进空空的胃里,灼伤一样。孟旭坐下,和熟人们寒暄,喝酒,吃菜,说点高雅或低俗的话题。他觉得很有意思——都是一群高级知识分子,可是低俗起来也不过如此,所以说人都不过是寻常动物,所谓“饱暖思淫欲”跟学历没什么本质关系。

    丁沐前很快就用实际行动为验证了孟旭的这个想法——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一行人去了楼上的娱乐中心,有人一边谈着西方现代艺术一边打台球,有人一边听着巴赫一边聊女人,丁沐前带了几个年纪漂亮的小丫头来,不说是干什么的,但神情间都夹杂着学生的清纯与屡次出入风月场合的熟练。丁沐前这样介绍:“几个妹妹,一起过来凑个热闹。”

    孟旭没问这些所谓的“妹妹”是从哪里来。他只是笑笑,头有些晕的靠在沙发上看热闹——只是当看清其中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姑娘眉眼之间似乎有伍筱冰的模样时,才抬手唤过来,并肩坐在一起。

    他再醉倒之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笑笑,一边给他倒一杯啤酒,一边答:“我叫菲菲。”

    “斐斐?”孟旭头更晕了,握住女孩子的手腕“斐斐怎么会来这里”

    “是菲菲,一声,不是三声,”女孩子一倾身,靠近他怀里“斐斐是谁?”

    “斐斐”孟旭茫然了“是啊,斐斐是谁?”

    他很认真的皱着眉头,可是想不明白,斐斐是谁?是他的女人?不对,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她为什么跟别的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是谁?不清楚叫菲菲的女孩子就这样陪着他,一整晚。孟旭醒来的时候是在桃花谷对面的一家商务酒店里——之前的情节都太模糊了,他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一些隐约的片段,比如女孩子滑腻的皮肤,若软的胸脯,为他打开的身体,紧致而温暖。

    当然,想起这些也就足够了——当他发现自己的手机、钱包全都不翼而飞的时候时候,他想,就算是“渡夜资”吧,虽然昂贵了点,但也不算是有失无得。

    离开酒店的时候是丁沐前来救驾,他一见孟旭就骂:“出门不拿钱包,你什么毛病啊?”

    盂旭没刚答,只是反问:“昨天送我来的那个姑娘是哪儿的?

    丁沐前乐了:“那姑娘不错吧?脸有点生,以前好像没见过。不过他们这里偏了姑娘有的是,你还真就认准这一个了?要我说也得定期换换新货,总找一个没意思。”

    孟旭嗤笑:“桃花谷让你说得天花乱坠,其实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老孟你还不满意啊,这在咱们这里算是大场子了,”丁沐前翻出一支烟,一边走一边抽“讲素质能打80分,安全评估能上90,服务项目品种齐全、门类繁多,小姑娘模样也都过得去,你还想什么?”

    盂旭看丁沐前一眼,还是决定把自己被偷得一千二净的事情瞒下来:“我要是再跟你来这么名不副实的地方,我就不姓孟。”

    “名不副实?”丁沐前琢磨不明白了“名不副实你还带人家出去开房?早说我给你换一个啊”“以后这种事不要叫上我。”孟旭皱眉。

    丁沐前摇头叹气:“老孟,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是最自在的时候,犯不着过得跟个清教徒似的吧?”

    “清教徒”孟旭笑了“我这人其实就犯不得错。哪怕做一点坏事,也会遭十倍的报应。”

    “这说的什么话儿,”丁沐前摇头“无神论啊!要相信无神论。”

    孟旭轻笑一下:“真的,十倍。”

    他想,还真差不多是十倍了——钱包里有刚发的过节费,加上手机,算起来总有个四五千,够不够一夜渡夜资的十倍?

    他突然想给伍筱冰打个电话,虽然不知道说什么,但突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他当然不能说他刚和一个长得像她的女孩子共度春宵,但他真的是因为她像她。

    好在手机丢了,这个念头只能作罢。

    又是中午了孟旭恍惚地想,昨天这个时候,他看见段婓和江岳阳带着果果回老家,今天这个时候,不过24个小时,他就在孑然一身的基础上还多了“人财两空”这一项。

    他这辈子,算是尽栽在女人身上了。

    也是当天下午,江岳阳和段婓带着果果胜利凯旋——机会没什么悬念,江岳阳这样的小伙子,换了哪个丈母娘都会觉得靠谱。段婓的妈差点喜极而泣,等送走了三个人,她才对老伴讲:“真是长痛不如短痛,斐斐离婚早,还能找个这么好的,要是再晚点,就只能给人当后妈了。”

    段婓爸也颇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当初看孟旭,又怎么能料到有今天?日子还是慢慢过着看再说吧,就盼着这一次,这个小江不要让斐斐再吃苦了。”

    这才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江岳阳也趁着国庆节回家回报情况的时候,那一声惊天霹雳,差点把江家炸得人仰马翻。

    也是人之常情——好不容易养大了的儿子终于想要结婚了,可是看上的女人不仅离过婚,还带着个孩子。换了谁家的父母,都会忍不住想,这个女人到底犯了什么错,让自己的男人都觉得过不下去?就算是男人不好,可当年这么不好的男人却和这个女人结婚了,要么说明这个女人识人水平不高,要么说明他俩可能本来就是一路人真是最寻常的想法,客观的旁观者或许会觉得这样的想法有失偏颇,可是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很难客观得起来。

    江岳阳的父亲直接拍桌子:“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得找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结婚!”

    江岳阳梗着脖子辩论:“清白更重要是指人品,段婓这样的女人,宽容、大度、坚强、能干,我不觉得她不清白。”

    “儿子啊,你条件也不差,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江岳阳的母亲愁容满面“那么大的一个省城,好姑娘千千万你要是真的一个都看不上,妈帮你找?”

    “妈你别添乱了,我就看好了这一个,为什么要换?”江岳阳有些愤怒“离婚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她来承担责任!”

    “我不管是谁的错,我们家的儿子就不能娶一个二婚的女人!”江父怒发冲冠“江岳阳你要是非得娶这么个女人,你就别再进我老江家的门!”

    “爸,你们好歹见见她。”江岳阳近乎哀求“你们不见她,怎么知道她不是个好女人”

    “我们不见,你也不要带到家里来,”江父气得把桌子砸得砰砰响“你要是敢带回来,我就锁上门,不信你试试!”

    江岳阳铩羽而归。

    然而一切都在段婓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只是到了夜晚,当她搂着果果睡觉的时候,早已经流不出眼泪的眼角微微有些胀痛起来。她仰面看着天花板,深深叹口气。

    她想起江岳阳的承诺:“你放心,不管爸妈什么态度,咱们该坚持还是要坚持。”

    她反倒要安慰他:“父母也是为了儿女好,你不要惹他们生气。”

    江岳阳看着她,苦笑:“怎么可能不生气呢?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都想,实在不行就去领个结婚证,生米煮成熟饭算了!”

    “如果是那样,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段婓摇摇头“咱们哪怕是走一步看一遍,都不难伤了老人的心。你是不知道,我爸妈这几年没少为我操心,我不想让你爸妈也这样。”

    她说的是真心话。

    三十一岁,她走了比普通女人多一大截的弯路,甚至可能被这条弯路葬送掉终身的幸福。于是她才有机会领会到“家”和“父母”对自己的重要——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风雨大作,可是有爸妈在,自己就永远有依靠,有家,有人关心。于是,她才有勇气去成为女儿的依靠、女儿的家。单是从这个角度来讲,她就决不能让江岳阳和他的父母因她而反目。

    黑暗里,她翻了身,在依稀的月光中看看果果稚嫩的小脸,看她香甜的睡颜,想象着,果果将来会有怎样的人生?她现在不希求果果多么优秀,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能嫁一个好男人,过简单、平安、幸福的一生。

    现在她知道了,所谓“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哪怕是再能干的女人,都需要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疼惜自己的男人,只要有了这些,哪怕这个男人并没有多么杰出,哪怕给了他支点他也撑不起来多大的天空,但对于这个女人来说,自家的天空总归不会塌。

    而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其实也就足够了。

    (3)

    就在段婓想嫁都没法嫁的时候,许莘却不想嫁了。

    周末得上午,杜屹北打电话给顾小影,开口便纳闷地问:“你说许莘为什么要闹失踪?”

    顾小影的第一反应是:“你们闹别扭了?”

    “没有啊!”杜屹北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好着呢!”

    “好着呢”顾小影琢磨一下“这句话怎么理解?”

    “就是一切都沿着正常的轨道运行,我爸妈觉得她不错,她爸妈也觉得我不错,我奶奶说那元旦就登记结婚吧,我”

    “停!”顾小影打断杜屹北的叙述“你求婚了?”

    “是啊!”杜屹北很奇怪“她没跟你说?她去我家见我爸妈那天我就求了!”

    “死丫头嘴还挺严,这么重要的信息不说,尽跟我扯没用的八卦了。”顾小影磨着牙嘟嚷,再问杜屹北“她什么反应?”

    “她不愿意。”杜屹北很委屈“你说我哪里不够真诚了?她怎么总是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她呢?她总说我们不够了解,那结了婚也不耽误我们慢慢了解啊!她还说普天下的婆婆都不像见到的那么和蔼可亲,过起日子来自然会很恐怖她还没进我们家门呢,怎么就能下这个论断?这没依据啊!”“恐婚?”顾小影将信将疑“她也会恐婚?”

    “甭管恐婚不恐婚,我现在找不着她了!”杜屹北越发苦闷。

    “交给我吧,我去开导她。”顾小影叹口气,又给自己揽桩事,在杜屹北的千恩万谢中放下电话,开始拨打许莘的手机号码——果然,她一拨就接通,许莘扯着嗓子喊:“找我什么事?”

    “你在哪儿?”顾小影纳闷。

    “我在b城参加书展。”许莘抱怨“人山人海,可累死我了!”

    “杜屹北给你打电话,你干嘛不理人家?”顾小影没好气“他找不到你着急得要死。”

    “不想见他,”许莘一副不耐烦的语气,一边往外走找个僻静地方一边说“也不想听他的声音。他只要一见我就问我什么时候结婚,烦死了。”

    “咦,奇怪了,之前想结婚的那个人不是你?”

    “是我,可是我现在不想结了。”许莘干脆利落,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纠结的情绪“我一想到那一大家子人,哪哪儿都是亲戚,就烦得要命。

    你看你一堆公婆很极品,我姐的前婆婆更极品,还有杜屹北那个大姑虽然杜屹北他妈是知识分子,但我充其量只能成为一个伪知识分子,他家那些规矩我受不了,想想就崩溃”

    “我看你才是个极品!”顾小影感叹“条件不好的你看不上,条件好的你又说是看不上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条件好,你们彼此都看得上的,你还能想到这么多,你累不累?”

    “反正我现在不想结婚了,我手机漫游,你跟你多讲了,回去再讨论”许莘一边说一边转身准备挂电话,然而就在看清会展中心大门口来人的刹那,许莘惊得直接把手机掉在了地上。

    于是,从顾小影那把听起来,就是许莘收线了,然而只有许莘自己知道——她的定力太差,一不留神就险些暴露自己的踪迹。

    隔着来来往往的人,许莘看见了蒋曼晽和管桐。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看见这两人一起出现,看他们的表情,傻子都能感觉到那份熟稔和默契——许莘的视线一直随他们进了会展馆大厅,眼睁睁看着他们融入到人海中,害她自己进退两难:回去吧,怕遇见他们,不回去吧,任务还没有完成许莘就这样站在会展馆门口一边为难一边愈发绝望起来——连管桐这样的男人都能在新欢旧爱之间左右逢源,她畜禽还能对什么样的爱情和婚姻抱有信心?

    这沦丧的道德啊!

    实在顶不一个惊天秘密所带来的压力,晚上忙完了一天的展览后,许莘回到宾馆,还是给段婓打了电话。

    段婓听完了很惊讶:“管桐?不会吧,或许就是同事之间遇上了!”

    “那也太巧了,每次遇见都能被我撞上,这个频率想不怀疑都不行。”许莘一边叹气一边郁闷地扯着座机线“就算他们之间没什么,可顾小影知道吗?她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既然现在还不知道,就再等等,”段斐沉吟一下“拿不准的事情,先不要贸然开口。”

    许莘“嗯”了一声表示答应,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你那边怎么样了?”

    “还那样,”段斐避重就轻“江岳阳他家里不同意,他倒是挺有斗争勇气,说要先领了结婚证,把生米煮成熟饭。可是这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能幸福吗?”

    “就算有祝福又怎样,”许莘叹气“我现在提到结婚就头大,真不知道这一脚踏进去,到底是进了坟墓还是获得重生。”

    “你也别负担太大,虽然我没给你做好榜样,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惨。”段斐安慰自家妹子“前阵子顾小影倒是说了句很有道理的话——你也别指望婆婆能等于妈,那绝对不现实。就算她对你再好,之前三十年没有共同生活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说不定她觉得好的,恰恰是你觉得不好的。如果都按照自己的妈那种标准去衡量,一万个婆婆有一万个不合格。”

    “也不全是因为婆媳关系的原因,”许莘自己都不明白了“反正就是害怕,有些事,一旦迈出了一步,就收不回来了。”

    “为什么一定要收回来呢?有些路,别人走不好,不一定你也走不好,可是如果你不走,你就永远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你年纪不小了,工作又辛苦,难道你还真的打算自己过一辈子,每天回家之后连个给你倒杯水的人都没有?”

    “可是我怎么知道这人能给我倒一辈子水呢?”许莘撇嘴“这世界变化快,一切都说不准。”

    “三十岁的时候就想三十岁的事,不要去想五十岁的时候谁给你倒水。”段斐表情平静“我现在知道了,今天很幸福,那幸福着今天的幸福就好,每天都幸福,幸福到死,就是一辈子,说白了,你俩今天在一起,明天也在一起,一天天过下去就是‘白头偕老’。所以最关键的还是眼前,是当下,喜欢,就在一起,干吗想那么远?有时候,想得越远,越容易患得患失,反倒容易错过幸福。”

    “可是越这样越不甘心半途而废”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会半途而废呢?”

    “现在半途而废的太多了,”许莘叹息“姐姐你这么好,孟旭还不知足,小苍蝇忍辱负重,管大哥还和别的女人黏黏糊糊”

    “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别乱说,”段斐嘱咐“把嘴封严了,切忌!”

    “记得了,”许莘长叹,然后突然听见手机响,匆忙告别“杜屹北又追杀,等我打发掉他再说啊!”许莘仓皇间挂了电话,段斐无奈地看着手机笑笑。她扭头看身边的果果,结果没想到果果没睡觉,还瞪眼看着她。

    “果果你怎么还不睡?”段斐给果果拉一拉被子,看着女儿的眼睛问。

    “妈妈,明天江叔叔来吗?”果果问。

    “是啊,江叔叔来接果果去看大熊猫。”段斐微笑着看女儿,那双长得跟孟旭很像的眼睛此刻却只有她这个母亲一个人的倒影。

    果果高兴了,眯起眼睛笑一笑,段斐哄着女儿,直到她睡着了,段斐才关灯睡觉。

    只是在黑暗中她恍惚着想:她的这一路,到底能不能走通?

    第二天早晨,段斐起床,照顾果果吃完早饭,又准备了中午野餐时要用到的瓶瓶罐罐,刚收拾好,门铃就响起。她去开门,不意外的看见江岳阳的笑脸。

    果果看见江岳阳来了,很兴奋,远远跑过来喊:“江叔叔,我们走吧!”

    江岳阳抱起果果,捏着她的小鼻子笑:“果果吃早饭了没有?”

    “吃了,”果果迫不及待,搂住江岳阳的脖子催“叔叔你快点。”

    段斐站在旁边看着,只觉得有笑意浮上自己的脸。

    说话间三个人就下了楼,一路上果果都在讲“大熊猫如何如何”之类的话,连段斐都纳闷她现在怎么就能变得这么开朗活泼,所以当江岳阳猛地停住脚步时,段斐还因为走神撞在了江岳阳的后背上。

    然后,她就听见江岳阳那声底气不足的称呼:“妈——”

    迎着阳光,段斐站在单元楼的门口,一瞬间也有点发呆。

    直到江岳阳把果果放到地上,牵着她的小手,再拽着段斐一起站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人面前时,段斐才把满脸的呆滞换成三分惊讶,七分微笑,招呼道:“阿姨好。”

    江岳阳急忙打破僵局,问:“妈,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一早去你家,看你急匆匆开车往外走,叫你几声都听不见,就找了辆出租车跟着。”江岳阳的母亲没什么表情“谁知道你来了这儿。”

    “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吧。”江岳阳盛情邀请“我们要去动物园看大熊猫。”

    “看见人就气饱了还看什么大熊猫?”江妈妈狠瞪一眼自己的儿子,这才仔细看段斐几眼,再低头看看果果。果果见到生人还有点不适应,被江妈这么一看,立即又缩到段斐身后去。

    江妈没好气地再训儿子:“让你回家你不回,我就是来看看你到底都在忙什么,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就是把我和你爸的话当耳旁风是吧?江岳阳,你听好了,咱们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是要脸面的。凡事我也不说得太透,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的确说得不是很透——可是能听懂的人都听懂了,再透一点也没必要了。段斐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母子俩,心里权衡着自己现在是和果果回家去,还是自己带果果去看大熊猫?说起来果果盼这个周末已经盼了很久,她不管自己将来能走到哪一步,但决不能委屈了果果。

    还是江岳阳先急了,略有些吼:“妈你怎么这么说话,什么脸面不脸面的,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丢过你们的脸?”

    “江岳阳,你现在不就是在丢我们的脸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结婚不是个小事,要慎重,慎重!”江妈生气了,一边说一边没好气地看段斐一眼。

    江岳阳刚要说话,没想到果果站了出来,拽住江妈的衣襟,仰头看着她问:“奶奶,你不去看大熊猫吗?”

    江妈愣了。

    江岳阳也愣了。

    反倒是段斐弯下腰,告诉果果:“奶奶在和叔叔说事情,果果不要插嘴。”

    果果看看段斐,再看看江妈,眨一下眼,继续邀请:“奶奶,一起去看大熊猫吧。”

    看江妈妈不说话,果果看一眼段斐手里的零食篮子,再想了想,似乎是狠了狠心:“我给你两个蛋挞吃。”

    大人们这次都愣了。

    过了很久,才听见江妈一声叹息:“我不去了,我这就坐车回家。”

    她说着就转身往外走,江岳阳有点着急,拉住她道:“妈你来都来了,干吗急着走?就算要走也得我送你啊!”他边说边给段斐递个眼色,段斐心领神会,接话:“阿姨,现在走也太仓促,不如一起吃个午饭再走吧。”

    果果迅速兴高采烈地接话“我们去看大熊猫吃!”

    江岳阳终于忍不住笑了,弯腰摸着果果的脸说:“果果,不是看大熊猫吃,是看完了大熊猫咱们一起吃午饭。”

    段斐笑着伸手摸摸女儿的小辫子,江妈也低头,只见果果正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似乎特别害怕因为她的离开而让自己的动物园之行泡汤——也就是这么一犹豫,江妈已经被自己的儿子推上车,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就这样,心软的江妈到底还是跟他们三个去了动物园,只是一路上江妈都觉得自己全身不自在,她说不清这是从何而来的别扭感觉,反正就是从上到下都难受。

    倒是果果因为要看见大熊猫了,所以有点反常的亢奋,走一路说一路,其中小一半的话江妈听不懂,要靠儿子翻译才明白那些童言童语的意思,她有点惊讶于儿子和这个小女孩之间亲昵的交流,心里很不高兴地想着这孩子又不是她儿子的种,凭什么她儿子就能跟这个小女孩这么亲?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这个从来都不怎么有家庭观念的儿子现在居然能对这个小女孩表现无与伦比的耐心,这可真是个奇迹。

    那天果果有玩疯了——看大熊猫,玩儿童乐园的滑梯、旋转木马、碰碰车,还可以野餐,野餐之后放风筝。秋天的天气开始凉了,但风不大,天空湛蓝。段斐被江岳阳的妈抓住了要“坐下来谈一谈”于是只有江岳阳无奈地陪着果果去放风筝。他一边放一边不停地张望段斐所在的方向,但也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其实也不用猜,江妈说的话万变不离其宗:“姑娘,我听岳阳说了,离婚不是你的错,可是不管是不是你的错,我们家眼下都不能接受。你也是当妈的人,应该能体谅我的心情吧?你说等你的果果长大了,年纪正好的时候,自己条件也不错,可她非得闹着要嫁个离过婚的、有孩子的男人,你能放心吗?”

    这句话准确地击中了段斐的软肋——是啊,就算别的都不考虑,她作为一个当妈的,也不愿意让自己的独生女儿去给别人当后妈。

    她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就那么静静地听着老太太下最后通牒“姑娘,你别嫌弃我势利,我也就这么一个儿子,江家也就这么一支香火我看他是离不开你,就委屈委屈你,离开他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无比的真诚,段斐看着面前老人的眼睛,都没有勇气不答应。

    就这样,第一次见面,段斐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已完败。

    (4)

    说不难过、不伤心、不受打击,那是假的。

    段斐想过自己很难进江岳阳家的家门,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被告知——如果是被打出来、骂出来的,她反倒会有勇气坚持到底,可这样和颜悦色,这样开诚布公,这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虽然她的表情很平静,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但心里隐约生了放弃的念头,耗着,又能耗多久?就算耗到江岳阳的父母都放弃了坚持,耗到江岳阳终于能把她娶进家门,他们还有力气过幸福的日子吗?只怕到那时候,彼此都觉得对方欠了自己很多,于是一点点鸡毛蒜皮也能上升到奉献和牺牲的角度,再然后难道她还要再离一次婚?

    说到底,是她耗不起了,跟别人没关系。

    也是这时段段斐才突然想起,似乎,有一阵子都没见过孟旭了。

    自从上次她带江岳阳回家,到现在,过去很久了,孟旭都没有再出现过。

    想来想起,段斐还是给孟旭拨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孟旭的声音里含着浓重的鼻音,段斐先愣一下才问:“你生病了?”

    听出是段斐的声音,孟旭含糊地答:“好像有点发烧,不过没关系,我怕传染给孩子,没敢去看她。”

    “哦,那你好好养病吧,病好了再来看果果。”

    段斐说完了就准备挂电话,却突然听到了里面孟旭的声音:“段斐——”

    “嗯,什么事?”段斐有点惊讶,又把听筒放到耳边。

    “你还好吗?”孟旭略有些踌躇地问“什么时候结婚?”

    “不好说。”段斐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可能很快,可能很慢,说不准。”

    “他对你好吗?”

    “还不错。”段斐敷衍,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和江岳阳结婚的那一天,只能将就着答“不多说了,你如果烧不退就去医院打点滴吧,总拖着也不好。”

    “嗯。”孟旭答应着,挂了电话,段斐看不见,他只是紧紧握着手机坐在床上——那张曾经为了他们结婚而买的床上——发愣。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愣了好久,才好像鬼使神差一样拿出手机给伍筱冰打了一个电话。里面的彩铃一遍遍地响着,但没有人接。他又打到她的寝室去,这次有个姑娘接了电话,听说是找伍筱冰,声音清脆的告诉他伍筱冰和男朋友一起去看演出了,他道了谢,再挂断电话,继续发呆。

    又愣了很久,他再往自己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孟母,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就直奔主题:“我跟你说哇,你赶紧结婚,人家都说年纪越大越生不出儿子来!当初要不是为了要儿子,我才不会同意你离婚。段斐再娇气,总归干活麻利,力气也大,我看她下一胎是能生男孩的”

    放在以前,孟旭听到这里可能会敷衍着尽快挂断电话,然后出去找朋友们吃饭、喝酒,偶尔放纵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今天,很奇怪,他一点争辩的想法都没有,只是那么静静地听着,听到孟母都没话说才收线。

    大约是因为好久没生病了吧——孟旭这样想,上一次生病还是几年前,他发烧,段斐给他做了热腾腾的面条,里面放两个荷包蛋。香气浓郁,是家的味道,可惜当时没有惜福。

    人总是这样,拥有的时候更习惯挑刺,失去了才想到所有那些平凡日子的好处。

    可是晚了——换了别的女人不知会怎样,但孟旭知道,段斐不会复婚了,绝对不会。

    所以说,后悔也晚了。

    许莘从b城回省城后没有回到租住的房子,而是回了自己的新房。

    装修效果不错,房子里的气味不是很大,不过她还是先开窗散味道,然后找抹布上上下下擦一遍,终于都擦干净了,才舒口气,缩在沙发上打量四周。

    不用说,她对自己的小窝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难道不是吗——不到三十岁,自己赚钱给自己买房子,在这个城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还要还房贷,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投资判断,未来两年,她敢预言这城市郊区农村外再不会有低于万元每平米的房子,只是,她一遍摸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米色布艺沙发一边想:结婚一旦结婚,自己要住到那里去?杜家的大宅?和那么一大群人守在一起,晨昏定省,听一大群三姑六婆扯家长里短,自己一不留神说句话都会成为别人的话柄,天,这太可怕!

    她不敢想下去,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杜屹北她当然贪恋他那种不愠不火的温暖。

    有些气质是天然熏陶,不需要刻意培养,比如杜屹北这样,虽然是独子,但并没有独子所可能有的以自我为中心。但他也不像管桐那样给人一种就是年长一截的包容感,他站在那里,她看他的视角很多时候更像是看同学、平辈人——没有隔阂,没有陌生感,似乎很久以前就认识,她想,这应该是一种很好的关系与感觉。

    正想着的功夫,电话响,许莘拿起手机看了看,是顾小影,便懒洋洋地接起来:“找我干吗?”

    “你在哪儿?”顾小影上来就问。

    “新房子,一个多星期没回来,开窗散一散味道。”许莘躺在沙发上答。

    “我听说杜屹北求婚了?”顾小影嘻嘻笑。

    “我没答应。”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小大夫人不错,你这么大岁数了,遇见这么个货色不容易,赶紧攥住了,小心弄丢了后悔。”

    “你什么意思啊顾小影?”许莘很愤怒“我又没积压。”

    “我知道,你没积压,你就是有点恐婚。”顾小影真有耐心。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结婚,”许莘叹口气“我姐劝过我了,我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的确没必要为将来的事情患得患失。我就是觉得太仓促了,这不是闪婚吗真琢磨不明白他怎么想的。”

    “人家就是喜欢你,想天天跟你在一块儿,这有什么琢磨不明白的。”顾小影觉得奇怪“我当初就特别想天天都和我老公腻在一起,不用约会完后还要回宿舍独守空房,可是又怕婚前同居影响我俩在众人心中的正义形象,所以才结婚的。”

    “正义什么啊,你最无耻了!”许莘抗议“怎么能算独守空房呢,当时我明明和你一间宿舍的!我天天都陪着你!”

    “那可不一样,你仔细地想想,你和杜屹北约会的时候觉得幸福吗?想分开吗?天晚了各回各家关上门,冷清不冷清?他有时候去你那里一起做饭吃,一起看电视,那又是什么感觉?”

    许莘仔细想了想,不说话了。

    顾小影听那边没动静了,心知肚明地笑一笑:“你看,你也舍不得和他分开吧?这才刚开始呢,等你们越来越习惯这种有人陪的感觉,我才不信你不想结婚!”

    这回许莘没吭声,沉默了。

    十一月天短,一眨眼就黑下来。门铃响起来的时候许莘刚吃了碗方便面,正在卧室里吹着空调看电视——因为没打算尽快搬家,所以也没交当年度的采暖费,不过现在许莘有点犹豫了,新房子虽然有少许味道,但只要住进来的人就很少能继续忍受旧房子的。再说这好歹也是自己的自留地,充满着自己向往已久的安全感,在结婚之前,自己是不是应该多住一天算一天?

    也就在这时候门铃声传到了二楼,许莘披上件睡袍冲到楼下,扒着猫眼一看,当即傻了——怎么是杜屹北?

    杜屹北从外面观察着猫眼,眼见着里面晃动着一团黑色,挡住了光亮,可是没人开门,知道许莘又在里面纠结了,便抬手敲门道:“有话让我进去说,不然别人会以为我是小偷。”

    许莘想了想,终于别别扭扭地开了门,杜屹北站在门口表情平静地问:“你还知道回来?”

    许莘很纳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一猜就知道。”杜屹北走进来,一边关门一边说“你不回租的房子哪里,还能去哪儿?”

    “反正左右跑不了我姐和顾小影给你通风报信。”许莘抱着胳膊撇撇嘴“正好你来看看家具的效果吧,我觉得你眼光还行,这沙发和茶几搭配起来挺好看的。”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客厅的灯,随手收拾了茶几上的几张报纸,没听见杜屹北说话,回头才发现他正打开鞋柜在找什么,一边找一边抱怨:“你这里怎么连男式的拖鞋都没有?”

    “难道你希望我这里有男士用品?”许莘似笑非笑“或者你很希望在我这里看见别的男人的衬衣、剃须刀、毛巾、牙刷而且还和我的洗漱用品时情侣套装?”

    杜屹北笑了,他关上鞋柜的门,干脆也就不穿拖鞋走进来,一边落坐到许莘身旁,一边正色道:“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谈,许莘,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就算躲我也得给我个理由。”

    “我只是需要思考一下,”许莘斟酌字句,很认真地解释“你知道,结婚这件事情太突然了。”

    杜屹北看着她的眼镜,过了会儿才问:“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也不眨,许莘有点发愣。

    见许莘久不回答,杜屹北叹口气,换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喜欢。”这次,许莘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喜欢我什么?”

    “你善良、耐心,对我很好,”许莘看着他的眼睛,不回避“当然你的性格也很好,是我喜欢的不愠不火,但是又不至于老气横秋。我和你在一起,感觉没有谁大谁小,好像就是两个同龄人,很平等的心态,偶然遇见了,相见恨晚。”

    杜屹北微笑了:“那么,你愿意不愿意和我共同生活?”

    “杜屹北,你为什么这么急着结婚?”许莘纳闷“如果着急,你就不会拖到今天才谈恋爱。”

    “傻姑娘啊,”杜屹北一边叹息一边蜷起手指敲敲许莘的头“我不谈恋爱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我急着结婚是因为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可以和我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啊!”“可是,你怎么就知道我们适合生活一辈子呢,”许莘的语气里有忧伤“我表姐,结婚的时候也觉得是一辈子,可是孟旭说变心就变心男人变心的时候有一千一万个理由,就好像之前说爱你这个、爱你那个的时候,一样理由丰富。”

    “你这个悲观主义的孩子。”杜屹北又叹息,也似乎是这时才发现客厅里的空调没有开,便伸手把许莘搂进怀里。

    他低头看着她充满恐惧,忐忑与哀伤的眼睛,想了想才说:“我不发誓说我们永远在一起,反正我发誓了你也不信。我只说眼前,许莘,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说过,我以前的圈子很窄,接触的都是医学圈的人,你的出现对我来说很新鲜很特别,你在你们三个人中间更像是个中合体,你比顾小影安静一点,比你的表姐活泼一点,你有点犹豫,有点瞻前顾后,但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又充满勇气。当然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性格是更好一点的性格,但反正你这个性格我觉得挺好,挺适合我,你最明显的缺点,就是你在绝大多数事情上都算乐观积极,可唯独谈恋爱这件事,你缺乏对自己的基本信任——其实这件事和别的事情一样的,你怎么知道自己走着走着就走不下去了呢?也或许,你会走得很好的,你可以让我有安全感,让我很依恋这个家,让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幸福——你什么都不需要说,但我就愿意陪你一辈子,这样想不行吗?”

    听到这些,许莘微微有点张口结舌,她呆呆地看着杜屹北,天色跨下来,里面没有开灯,但她依然能看清他眼睛里的自己——她距离他那么近,那么近。

    她不能否认,那一瞬间,她看着他的眼睛,那样真挚,诚实的目光,无法让她不敢动、不震撼!她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胳膊,身体略有些僵,但还是能感觉到他传来的温度,在冬天室内算不上冷,却仍然有凉意袭来的晚上,让她产生了强烈的窝心感觉。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下一秒,她突然伸手揽住面前这个男人的脖子,略一欠身,吻上他的唇。

    杜屹北怔了不到一秒钟,马上拿回主动权,冬天的客厅里有阵阵凉意,但许莘还是能感到呼吸的炙热。唇舌间软得好像果冻,又好像棉花糖,她睁开眼,却又被杜屹北伸手盖住眼睛皮,她的手渐渐从他肩上落下,滑到他的胸前,隔着毛衣,能碰触到“砰——砰——砰”的节奏,那一刻她瞬间理解了顾小影的思路——的确,有些时候欲望是本能,或循序渐进,或长驱直入,你只愿沉迷,无力喊停。那不一定是身体的需求,反倒更像是灵魂深处孤独已久之后的攀援,让人仅仅抱住,不能撒手。

    直到许莘感觉自己快要因为窒息而死之前,杜屹北才抬起头。许莘看到他的眼神沉默而深邃,但沉默中有蕴含了太多他们彼此都理不清头绪的东西,也或许,感情本来就是一些杂乱的絮状物,它们纠缠在一起,浓烈的,缠绵的彼此牵连着,容易燃烧,容易导电,一点点摩擦也会噼里啪啦,却经不起狂风大作或者决绝的剪断——但爱上的时候,你宁愿被这些絮状物紧紧捆缚,从肉体到骨血。

    明亮的灯光下,许莘再次闭上眼,仰起头,感觉到杜屹北的唇落下来,落在她裸露出的修长的脖颈上。他的胳膊越收越紧,好像要把她揉碎在自己的怀里。他的吻比刚才用力多了,似乎是要惩罚这个女人多日来莫名其妙的躲避。许莘仅仅攥住杜屹北的毛衣,也是越攥越紧,她感觉到他的手打开一颗她睡袍的扣子,然后他的唇便落在她的锁骨上,在冬天的凉意与呼吸的炙热间,她不自觉地一哆嗦,就起了一小层鸡皮疙瘩。

    也就是她这么一哆嗦的功夫,杜屹北一愣,好像才回过神来,急忙伸手掩上她的领口。他似乎还略有些脸红,但眼神中仍然带着来不及退掉的沉迷,他再次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不说话,就那么搂着。直到许莘怀疑自己会不会在他怀里就这么睡着的时候,才听到他在她耳边说:“许莘,我们结婚吧。”

    许莘的身体在一瞬间有点僵硬。

    杜屹北略微松开胳膊,低头看着许莘有些惊讶的眼睛,慢慢说:“你不想去我家住,那我就来陪你住,房贷算我一份,房主还是你。周末回家陪老人吃顿饭,平时大家都忙,可以不回去。我在生活上也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反倒是经常要值班,委屈你也要随着我的生物钟调整一下你的生活节奏我是说真的,请你考虑考虑。”

    雾气渐渐升起来,有点蒙住了许莘的眼,她想自己或许应该表表态,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想起上次参加杜屹北家家宴的时候,奶奶还特别希望他们结婚后能陪老人家住到一起,可如今她不仅自己住在外面,还拐带了人家的长孙她想,就冲这一刻杜屹北的真诚,和他现在带给她的感动与温暖,哪怕以后这些温暖不恒久,她认了!

    (5)

    就这样,杜屹北终于获得认可,大大方方地登堂入室了。

    开始的时候是偶尔来吃顿晚饭,吃完了就回家,后来变成过了常常来吃晚饭偶尔留下睡客房;再然后就变成了常常留下睡客房,其间偶尔去主人房蹭电视看,且伺机点火烧干柴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放在外人眼里,谁能相信这是书香门第出身,向来文质彬彬的杜屹北医生干的事?

    12月1日——许莘后来想,她得记住这个时间,因为这一天干柴终于被烧了,尽管烧得不堪回首。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还是吃过晚饭之后,许莘回卧室看电视,杜屹北尾随,当然他们也可以在客厅看电视,但抠门的许莘考虑到客厅的空调是3p的柜式空调,而卧室里的空调仅仅是1。5p的挂式空调,从省电的角度考虑,她宁愿每天晚上都躺在卧室的床上吹着空调看电视——于是,许莘不经意间就为某案犯提供了犯罪场所。

    中央6台,电影频道,演的什么电影许莘已经全忘了,但就算是删节版的电影还是成功的成为了一条导火索——女主角穿一件貂皮大衣,里面是一件黑色的低胸晚礼服,胸前缀一朵镶满了碎钻的绢花,绸缎样的布料细腻地勾勒出好看的胸型来许莘看得艳羡不已,为那朵价值连城的钻石花,以及好莱坞女影星常见的d或e码胸脯,她现在似乎有点理解顾小影的流氓思路了——身边没男人的时候意识不到,胸小的确是容易让人产生自卑心理啊于是千不该万不该就脱口而出一声感叹:“好漂亮的胸”

    杜屹北本来是在一边看电视一边看一本医学杂志,拨冗抬抬头,刚好看见身边的女人眼神中充满了不自知的羡慕,似乎还带着点小小的不甘心和郁闷,正无意识地低头看她自己胸前,端详了好几秒才抬头继续看电视杜屹北乐了,干脆放下杂志坐过去,也凑近了低头看看,道:“这不是挺好的吗?”

    许莘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一跳,一回头刚好和杜屹北的额头撞在一起,忍不住“哎哟”一声,杜屹北顾不上自己的下巴,赶紧拨开许莘捂住脸的手想查看,见没什么事便顺势亲一下许莘的额头,再亲亲鼻子、嘴唇,轻柔得好像是在对待一件瓷器。许莘嫌痒,推了推杜屹北,没推动,只是顺势锤他肩膀几下,便倒在他怀里,沉溺于他给她的温柔和专注。因为是晚上,她只穿一件薄薄的纯棉睡衣,在空调热风的吹拂下,皮肤只觉得干燥、温热,好像一点点摩擦都会迸发出静电。杜屹北的手乍接触到许莘衣扣时还发出了细小的“啪”声,但谁也没在意,只是索性任这电流蹿过四肢百骸。

    那是第一次有人亲吻到自己私密的胸房上,许莘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紧张地收缩,她想拂开杜屹北的手,但反倒被他握住手攥紧了。他的手大而有力,又似乎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那压抑的力量感便传到到她的手心里来,她只能紧紧地和他手指交握,感觉到胸前一点点的濡湿,像小婴儿痒痒的探求。她觉得渴,喉咙发干,想喝水,但被杜屹北压着,又没法起来喝口水,她睁开眼,刚好撞见杜屹北抬起头来,让她惊讶的是他脸上似乎也带着点紧张的情绪,看见她看他,他松开手,再次吻上她的唇。许莘只举得天旋地转,在不知是缺氧还是口渴的焦灼中紧张并隐约有些期待着。

    终于裸裎相对的时刻,许莘已经只剩下紧张、忐忑、害怕、恐惧等类似的情绪,她感觉到皮肤与皮肤贴合在一起时的干燥光滑,当然还有源源不断的暖意,杜屹北的胳膊在她腰下,有点硌,但恰好让她觉得她整个都在他怀里,让她忍不住想要抓紧他的肩膀,就好像溺水的人逮到一截浮木。她声音有点哆嗦地说:“杜屹北,那个会怀孕的”

    杜屹北抬起头,抓抓头发,似乎是在用这个动作来掩饰他内心深处也依然存在的紧张,然后才抓过被扔在一边的衣服,掏起口袋来。

    许莘瞪大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杜屹北的动作,直到他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锡箔纸小袋子,她才忍不住“呀”地叫了一声,旋即恶狠狠地看着杜屹北:“你有预谋!”

    杜屹北眼见着刚才的好气氛正在快速消退,急忙解释:“这是世界艾滋病日发的赠品,我顺手就塞到口袋里了,我——”

    “你什么你,”许莘使劲推杜屹北,想要坐起来“你就是蓄谋已久!”

    “是,我就是蓄谋已久!”杜屹北老老实实地承认,但还是死死压住许莘,他的手握住她的腰,感受着她滑腻的皮肤在他手心里一点点的升温,他看看许莘的眼睛,脸上有点羞赧,也有点恳求。许莘心一软,又跌回到床上去,杜屹北没有迟疑,干干脆脆地俯下身,毫不犹豫地吻上许莘的眼睛。

    闭上眼的瞬间,许莘想,这可真是死穴。

    不是唇的火热,不是脖颈的激情,不是耳垂的挑逗,更不是胸前腰腹的欲望吻在眼睛上的瞬间,好像是流行划过天穹,夜幕下,花好月圆。

    再醒来的时候,许莘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被车碾过”

    腰以下统统不是自己的,稍微一动就感觉火辣辣的疼。她在晨光中想起那个“世界艾滋病日”的赠品,忍不住咬牙切齿:就算她以前从来没有使用过此类物体,也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一个女人的第一次,完全应该葬送在更加轻薄一点,柔软一点的套套上啊!干嘛脑子一热就允许杜屹北使用这么粗糙的东西?傻子都知道,赠品怎么着都不会超过一块钱!本来第一次就疼,再遇见这么粗糙的作案工具和一个同样紧张的案犯许莘一想起来就气得七窍生烟。

    她扭头,见杜屹北还没醒,气得用手死命地掐他的腰侧。杜屹北生生被掐醒,一醒来就紧张地凑过来问:“你没事吧?”

    “我疼死了!”许莘大声抱怨,这一抱怨还真有泪花浮出来,似乎是无法遏制地就想起前一天晚上自己的悲惨遭遇——她疼,大力地推他,让他出来,可他一后退更疼,于是又勒令他不要动。好不容易疼得轻点了,杜屹北额上的汗珠也被憋出来,她略一同情,允许他再试一次,他便动一动,结果她立即又大声喊疼一晚上,前进后退,后退前进,也不知道最后杜屹北到了哪一步,反正许莘觉得自己的第一次真是失败到家了!

    杜屹北看见许莘的眼泪就发慌,急忙掀开被子想看她有没有伤着,一边内疚得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受伤,你出血没有”

    “不准看!”许莘死死压住被子,横眉立目,怎么也不松手。

    “你让我看看,我不知道有没有撕裂。”杜屹北急得要命。

    “就不让你看!”许莘越想越委屈,干脆哭着喊“妈妈我对不起你!我又没听你的话!我后悔了,我好疼好疼啊”杜屹北听她这么说也心疼得很,只好把她抱在怀里,一边好声好气地哄,一边给她擦眼泪,直到她把自己的眼睛哭成两颗桃子,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开始抽噎。

    杜屹北这才问:“你妈妈说什么了?你怎么没听她的话?”

    许莘抽抽搭搭地答:“我妈说结婚前部要和男人上床,你们得手的太容易,就不会珍惜你。”

    “这和珍惜不珍惜没关系。”杜屹北觉得冷汗冒出来,好像自己真的就成了欺负小红帽的大灰狼“是我没经验,委屈了你。”

    “你都三十多岁了还没经验,谁信啊!”许莘哽咽着大声控诉。

    “那我也不能为了增加经验就随随便便和一个女人上床啊!”杜屹北很苦恼“是,没错,我谈过恋爱,可那时候还在念书,家里管得又严,我爷爷天天盯着我考博,我自己也顾不上别的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吧?”

    “怎么不丢人了?三十多岁了还是处男”许莘继续哽咽着,不过声音好了很多,更像是嘀咕。

    “想不到我媳妇还挺宽容,”杜屹北乐了,伸手捏捏许莘的鼻子,结果被她一掌拍掉,只好继续哄“好了好了,不哭了,我知道你说的也是气话。你看咱俩多难得啊,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为对方守身如玉,咱俩这样的要是不能白头偕老,都对不起我媳妇昨天晚上受的罪,是吧?”

    “花言巧语,”许莘狠狠地掐杜屹北胸前几下,以示泄愤,直到听见了杜屹北抽气的声音,这才觉得心里好过点,抬头问“杜屹北,你会不会觉得嗯那个,我不够自重?”

    “怎么会?”杜屹北惊讶地看着许莘。

    “可是,我妈说,男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会觉得你既然能这么随便和他上床,就一定也会随随便便和别的男人上床”许莘低头,手里抓着被子,支支吾吾。

    杜屹北叹口气,再把许莘抱紧点,掖好被子才答:“许莘,你挺好了,可能你妈说的也有道理,但男人和男人不一样,至少我不会这么想,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在一起。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要相信你自己。你考察我这么久,得出的结论应该不是随性而至。同样,我请你嫁给我,也不是为了对昨天晚上的事情负责任,而是我一直希望像今天早晨这样,一睁眼就看见你,在咱们自己的家里,你明白吗?”

    许莘眨眨眼看着杜屹北,看他一脸严肃的表情,这才有点不那么难过了,气一泻,她的身体就软下来,杜屹北马上感觉到,轻轻从被子下面伸手过去,一边小心翼翼的碰触,一边小声问:“这里疼不疼?这里呢?什么样的疼?你就让我看一下好不好,就一下,我看看有没有伤口”

    许莘被他的手弄得面红耳赤,索性用被子蒙住脑袋,不看他,不说话,杜屹北见状知道是默许了,便轻轻拉开被子检查。检查完了他抬起头吁口气,掩好被子,再拍拍被子下面疑似是人脑袋的那处凸起道:“还好没撕裂我下次小心点,好不好?”

    “还有下次?”许莘猛地掀开被子,瞪着杜屹北看。

    杜屹北忍俊不禁,俯身在她脸上亲一下,答:“你要是不放心,就等结婚以后。我保证不让你再疼成这样,行不行?”

    许莘撅嘴,不说话了。杜屹北看看床头闹钟,见还不到上班时间,也干脆躺回去,搂住许莘开始絮叨,从他的童年讲到少年,再到大学、毕业,还有家里的亲戚、单位里的同事他迫不及待想要把他的世界放在他喜欢的女人面前,如果这样可以令对方觉得安全,觉得能够相信他的诚意,这才是最令他欣慰的事。

    冬天的早晨,外面冰天雪地,屋里确实暖意融融的好时光。

    (6)

    也真是不得佩服顾小影的“神算”功力——当她发现许莘在工作日的上午却没有去上班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啊呀!你是不是染指了小大夫!”

    “小大夫?染指?”许莘气得鼻子快歪了,躺在床上冲着电话骂“是你妹妹我被一个大我两岁的男人染指了,不是我染指他,懂吗?”

    “哦——”顾小影心满意足地拖腔拉调“原来是他染指了你啊——”

    许莘这才发现自己被诈出了实话,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顾小影兴致勃勃:“成功了吗?”

    “不告诉你。”许莘没好气。

    “嘁,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身心均受重创,不然怎么会不去上班?”顾小影言之凿凿。

    “早知道这件事情这么痛苦,我才不要尝试。”许莘抱怨。

    “凡是都是苦尽甘来,懂吗?甘,就是甘之如饴的‘甘’。”顾小影摆出一副谆谆教诲的姿态。

    “我跟你这个女流氓真是没法交流,”许莘叹气“你老公周末回来吗?他怎么就放心你一个人在家给孩子搞胎教好孩子也给教坏了。”

    “不回来了。”顾小影提到这个就苦闷“他说下周要开会,周末要加班。我去做唐氏筛查都只能找我婆婆陪我,她又不识字,也不知道哪个是划价窗口,哪个是拿药窗口每次产检都是我自己跑上跑下,我都不知道我带着她去有什么用,还是你命好,有了小大夫,将来不知道多疼你,我唉”

    顾小影说着说着就有点想哭,可是还是忍住了,只是鼻子略微有点发酸。许莘听得心里难受,便问:“要不我陪你去吧,你给我说个时间。”

    “算了,你们都那么忙,”顾小影叹口气“好在现在一个月才检查一次,下次我尽量捡管桐回家的周末。其实也是我自己考虑不周到,我早该想到我婆婆帮不上什么忙,就不该拽上她去医院,反正晚几天也没关系。”

    许莘开口想说管桐和蒋曼琳的事,但最后还是没敢,只好郁郁地跟顾小影到了别,挂断电话。她想起杜屹北,再想想管桐,然后还想想孟旭、江岳阳、段斐,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捡着大馅过了。

    第二天是周末,顾小影一觉睡到上午十点。醒来了不愿起床,便缩在被窝里给管桐打电话。打一遍,没人接,再打一遍,还没人接,顾小影纳闷了,只说周末要加班,没说周末要开会,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想来想去,还是再打一遍,这次响到第五声铃音的时候终于有人接起来,可是说话的人让顾小影下一跳——只听见一个小孩子奶声奶气地问:

    “你是谁呀?”

    顾小影以为自己拨错号码了,急忙看看手机上的显示——是管桐的号码没错!

    确认后顾小影拿起手机问:“这是谁的手机?”

    小孩子想了好一会才答“这是我爸爸的手机。”

    顾小影又吓一跳:“你爸爸是谁呀?”

    “我爸爸就是我爸爸。”

    “那你是谁呀?”

    “我是翔翔。”

    “啊?”顾小影先吃惊,再冥思苦想:管桐从哪里跑出来一个私生子,叫“翔翔”或者“祥祥”的小孩子接着问:“我就是翔翔,你是谁啊?”

    “我是你妈。”顾小影没好气儿。

    “骗人!”一声尖叫,顾小影赶紧把听筒挪得远点“你骗人!你不是我妈妈!”

    “你都说这个手机是你爸的了,我怎么不能是你妈?”顾小影也大声说。

    “我妈妈是蒋曼琳,你不是不是不是!”小孩子大喊大叫起来。顾小影在听到“蒋曼琳”这个名字的瞬间大吃一惊,还没等再说话,那个叫翔翔的小孩子已经扔掉了电话。顾小影躺在床上发呆——蒋曼琳,怎么会是蒋曼琳呢?

    蒋曼琳的孩子,又怎么会叫管桐“爸爸”?

    难道顾小影不敢往下想了。她飞快地再次拨打管桐的号码,可这次彻底没有人接了。她是在没办法,突然想起许莘说过她见过蒋曼琳的事情,急忙又给许莘打电话。

    电话马上就接通了,顾小影没等许莘说话就问:“蒋曼琳在哪里?”

    “蒋曼琳?”许莘心里“咯噔”一下子,心里不会是东窗事发了吧,赶紧交代自己知道的一切“蒋曼琳在b城挂职信访局局长。”

    顾小影勃然大怒:“你们居然都瞒着我?!”

    “我们没敢瞒你啊,”许莘有苦说不出“我们就是觉得没必要我姐说拿不准的事情不要告诉你,我觉得也有道理”

    “什么是拿不准的事情?”顾小影无比敏感,追问“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怎么连你姐都知道,你却不告诉我?!”

    “我——”许莘张口结舌。

    “许莘,你今天要是不说,咱们就绝交!”顾小影咬牙切齿。

    “我说,我说。”许莘急得满头汗“我就是看见你老公送蒋曼琳回家一次,还有他们在b城一起参加过一次书展”

    “参加书展?”顾小影的语气越来越冷“书展还邀请信访局的人吗?”

    “可能是周末,他们比较闲,就顺便去看看”许莘觉得说得越多,露马脚就越多。

    “闲?”顾小影冷冷地哼一声“他说自己快忙死了,居然还有时间去逛书展。”

    “在忙也得休息休息,说不定人家就是休息休息。”

    “休息到别的女人家里去了!”顾小影的火气再次冒出来,三下五除二把刚才的电话事件重复一遍,问“你说,蒋曼琳的儿子为什么要叫管桐‘爸爸’?”

    “不会吧”许莘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瞬间就被糨糊糊住了,怎么也不转。

    “其实我也不相信管桐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可是他为什么瞒着我?”顾小影依然冷冷的。

    “或许他就是举手之劳,帮别人看孩子”

    “他不看自己的孩子,反倒要去帮别人看孩子?”顾小影终于无力地靠到沙发上,颓然地闭上眼,叹息“莘莘,我已经够理解他,够信任他了,他到底还要我怎样”

    许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管桐还真是挺无辜——他确实是举手之劳,帮人看一会孩子而已。

    这个周末他按照原定计划的确是有公务,但公务是下午,所以当早晨蒋曼琳打电话来说请他帮忙照顾一下儿子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反倒很同情蒋曼琳——难得她婆婆肯让她带儿子来b城玩两天,她作为信访局长居然还遇上了今年以来本市最大的一次群体上访事件,一大早,她给管桐打电话的时候管桐正准备去办公室,听见她语气很急,还嘱咐她别着急,并答应了帮她照看孩子。结果约好之后她儿子又不肯来管桐的住处,于是蒋曼琳只好再打电话,请管桐去她家帮忙看孩子终于等到管桐上岗,蒋曼琳才一百个不放心地离开。她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看样子也并不确定一个没照顾过小孩子的男人能不出岔子。

    她甚至还犹豫了一下:“要不,我让我们单位办公室的小姑娘来”

    “走吧走吧,”管桐摆摆手,把蒋曼琳送出门“你也不用这么看不起我,就当是让我实习一下,反正过不了多久我也得当爸爸。”

    蒋曼琳苦笑一下,撂一句“谢谢”就出了门。管桐看着蒋曼琳那一脸着急又不忍心的表情,觉得真是恍如隔世——以前,她是张扬的、骄傲的、周身充满光环的,放在那时,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她会像今天这样,为孩子牵肠挂肚。

    原来,有了孩子之后,再精明能干的女人也会发生改变。

    管桐还没想到的是,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四岁的小男孩,破坏力居然是惊人的——继翔翔小朋友以高分贝的尖叫差点把管桐耳膜吼爆之后,一个水果盘被狂奔中的小男孩碰落在地,粉身碎骨。管桐急忙去找笤帚和簸箕,在提心吊胆中一边躲避着翔翔第n次的转圈奔跑一边把玻璃渣打扫干净。

    扫完了不放心,多看了地面好几次,终于确定地上没有残存的玻璃碎片才直起腰。一抬头差点背过气去,只见墙上多了五个红通通的手掌印,而翔翔手里抓着一盒印泥,正专注地按着第六个管桐头都大了。

    顾小影打来电话时,恰好是翔翔要喝酸奶,所以“勒令”管桐必须下楼去买的时候。

    如果这是管桐的儿子,管桐觉得自己绝对不会纵然他这种想着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的坏毛病。但这毕竟是蒋曼琳的儿子,既然他答应要帮她照顾儿子,就总不能委屈了小朋友。何况他还被翔翔的嘶吼震撼得心力交瘁,也无法不妥协——好在小商店就在一楼,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速去速回,便把翔翔锁在屋里独自下楼去。结果就那么巧,顾小影就在这时打电话过来,而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又恰巧被翔翔接听到,且在翔翔眼里所有男式手机都是“爸爸”的就这样,不过两三分钟,管桐买完酸奶上楼,可上机却再也不响了。他也没注意到手机上有未接电话,只顾照顾翔翔喝酸奶,还要避免他把酸奶洒得到处都是。好不容易等蒋曼琳处理完公务回到家,接手了对儿子的监护工作,管桐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脱胎换骨了一回——带孩子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啊!

    怀揣着这种感叹,管桐也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办公室。结果一进办公室的门都听见桌上的电话不歇气儿地响,管桐急忙接起来,这才听到了顾小影冷冷的声音:“管桐,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你给我打过电话吗?”管桐听见顾小影的声音还有点欣喜,急忙拿出手机看两眼,只见有好几个未接电话,还赶紧解释“我刚才出门了,没听到。”

    “出门?出谁家的门?”顾小影冷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蒋曼琳也在b城?”

    管桐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冒出一身冷汗来。

    “管桐你为什么要瞒着我?给我个解释,合理的话我可以原谅你。”顾小影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气得扭结着疼。

    “我不是想瞒你,我真觉得她就是个普通同事,我们也不在一个单位,平日里见面机会也不多,就是住得近了点,所以她今天有急事,才想到让我帮忙照顾一下孩子。”管桐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反正也有点生气、有点急躁、有点想申冤,语速也比以往快,还提高了音量“就算我们之前谈过恋爱,可你觉得我是那种对自己的家庭不负责任的人吗?你想要解释是吧你觉得我的这个解释合理不合理?”

    “管桐你声音那么大干什么?我耳朵好着呢,不用你吼!你自己做错事还这么大声,你要脸不要脸啊!”顾小影声音更大,也吼“我给你打好几个电话你也不接,好不容易接起来还是个小孩子在说话,告诉我这是他爸爸的手机,而他妈妈叫蒋曼琳,管桐你不觉得很好笑吗,有人拿着你的手机告诉你老婆说他是你儿子,换了你,你会不生气吗?你不生气你就是圣人!”

    “顾小影你越来越莫名其妙,”管桐烦得要命“你对我缺乏最基本的信任!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以前什么样子?我以前压根不在乎这些事情对不对?”顾小影打断管桐的话,噼里啪啦先控诉“我以前之所以不在乎这些事情是因为我可以容忍你,容忍你撇下我自己去奔前程,容忍你为别人的事情几次三番委屈我,容忍你、你们家给我带来的一切麻烦!可是你别逼我,管桐,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最无法容忍的是你凭什么有时间陪别人的孩子,却没有时间回来看看你自己的孩子?我去医院检查,每次都是一个人,我很孤独你知道吗?现在天冷了,路面有冰,我怕不安全,叫上你妈,可是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到头来还是要我自己挺着大肚子跑前跑后去划价、交费。人家都有男人陪,凭什么我就得凡事靠自己?”

    说到最后的几句的时候,顾小影终于还是记起自己这是在家里,没忘走过去掩上卧室门,再压低一点声音。管桐听出来了,心里也猛地沉一下,不说话了。

    听见管桐沉默,顾小影深呼吸一下,终于疲惫地放弃了这种劳而无功的说教。她心里涌上来一种强大的、无处言说的委屈,让她的眼眶有点湿润,想哭,可是又被什么东西堵着,所以哭不出来。她沉默了几秒钟,才低声说:“管桐,我不是不信任你,我现在,是不信任我自己了”

    说完这句话,她挂断了电话,躺倒在床上,泪如雨下。

    管桐愣了。

    (7)

    整整一下午,在会议室里开会的管桐都有点心神不宁。

    他不知道是因为上午发生的事情使自己心情不好,还是确实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只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发慌。他一边听着汇报,一边无法控制地走神,但具体在想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大脑里就好像有一团草,凌乱地堵在一起。

    好不容易熬到汇报结束,管桐急忙布置了工作,唤来司机交代:“收拾一下,去省城。”

    司机点点头,没多话,转身下楼备车了。管桐什么也没顾得上拿,只是拎起包就往楼下走。走前想了想还是往家里打了个电话,管利明接的,告诉管桐说顾小影自己去医院取化验结果了,不在家。管桐听了有点难以抑制的心疼,便又打顾小影的手机,可是没人接。

    管桐想或许顾小影还在赌气,反正她常常就是这样的,一赌气就不接电话,而发泄怨气的唯一方式就是咬——管桐想,要不然,他还是把自己送回去让她咬几口算了,虽然多几个牙印,但总比她一直生气、一直心里难受着要好得多。

    好在b城距离省城不过三百公里的路,车开得快,管桐算计着,傍晚时分他就能到家了。

    另一边,顾小影的确是在去医院取化验结果的路上——她也的确是赌气,就不想接管桐的电话,气死他!

    不过显然最后气着的还是她自己——因为管桐打了两次电话,而她两次不接听后,管桐就不打第三次了。顾小影没好气地想,这人就是没有承认错误的诚意,将来等宝宝出生后都要告诉宝宝,就说当年他(她)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爸爸一点都不关心他(她),哼!

    这样想着的时候顾小影已经快要接近医院的大门口。她穿着平底鞋走在平坦的人行道上,本来是再安全不过,但不知道是因为走神还是因为路面有一块小碎冰而她没注意,反正也就那么一两秒钟的工夫,顾小影居然自己绊了自己一脚,眼见着就要摔倒!

    摔倒前的刹那,顾小影几乎是凭着下意识往前跳了一步,单膝先着地,再用手掌着地,然后是胳膊肘当她呈拱形趴跪在地面上时,周围路过的几个行人还“呀”的叫了一声,赶紧凑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扶起她,好心地问:“你没事吧?”

    因为月份小、衣服厚,没有人看出她是孕妇,但顾小影被摔得七荤八素,只知道膝盖刺骨的疼,右手掌和左手腕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识地摸摸肚子,整个人呆呆地连声“谢谢”都不会说了。

    直到好心人们渐渐散去,顾小影一瘸一拐地进了医院大门,她才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去化验室拿唐筛结果,而是直奔产科门诊,哭丧着脸对一个坐诊的女大夫说:“大夫,我刚才摔了一跤”

    女大夫一看顾小影衣襟上、膝盖上的尘土也吓一跳,急忙安排顾小影上床检查。或许也是因为胎儿还太小,胎心很不好找,找了很久,顾小影只觉得自己的肚子上都涂满了耦合剂,可还是没有听到胎心的“咚咚”声。她心里急得要命,眼见就要哭出来,却恰在这时候听到扩音器里传出来微弱而规律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大夫终于松口气,递过来几张卫生纸给顾小影道:“孩子没事,不过你得小心点,天寒地冻的,别再摔着。”

    顾小影也松口气,手有些哆嗦地接过卫生纸擦肚子。她坐起来的瞬间,刚才那憋了半天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大夫见了只好安慰:“没事没事,孩子挺好的,下次小心就好了。”

    顾小影一边擦着眼泪跟医生道别,一边出了诊室门往三楼走,准备去拿唐筛结果。一路上膝盖还是疼,手也疼,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手套已经磨出了一个硕大的洞,露出里面带着血丝的手掌来。左手手腕似乎也有些挫伤,不能动,一动就疼。膝盖就更不用说了,估计又是两大团淤青,但只要孩子没事,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顾小影回到家后管桐还没到家,谢家蓉急忙告诉顾小影管桐要回来,但顾小影压根没听进去——她心里还充斥着对刚才跌倒那一瞬间的后怕,以及总也找不到胎儿胎心的焦灼感。她只是用最后剩下的那点力气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去,也顾不上查看自己膝盖的伤情,只是勉强拖过来一条被子就昏昏睡去。

    她是太累了。

    睡前她想,像这样累身也累心的日子,她真的、真的受够了。

    管桐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他一进门就问谢家蓉:“小影呢?”

    谢家蓉指指卧室,一脸见到儿子后的喜气洋洋答:“睡了。”

    管桐点点头,也来不及跟谢家蓉多说什么,就急匆匆地推开卧室门,里面黑灯瞎火的,只见顾小影闷头睡得挺香。管桐看看手表,坐到床边推推顾小影,轻声唤:“小影,起来吃晚饭了。”

    顾小影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见是管桐,倒是很快就想起自己和这个人之间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龃龉,不耐烦地推掉他的手,翻身继续睡。

    管桐搓搓手,把手探进顾小影的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摸她的肚子,一边说:“顾小影,你再睡下去晚上就睡不着了。”

    顾小影被他烦得心浮气躁,索性坐起来,蓄足了力气一脚踹过去——结果还没踹到管桐,却碰着了她自己的膝盖,立即疼得“哎呀”一声,又缩了回去。

    管桐吓一跳,急忙打开灯,掀开顾小影的被子,结果一看就惊呆了——顾小影的膝盖上一块碗大的淤血,已经发紫了,触目惊心地浮在一片白皙的皮肤中间,让管桐倒抽一口冷气。管桐伸手碰一碰,顾小影疼得龇牙咧嘴,一把推开管桐,只是自己抱着膝盖吹气,也不多看管桐一眼。

    管桐急忙凑近了问:“这是怎么弄的?”

    “摔的。”顾小影不抬头,语气很冷。

    “摔的?”管桐吓坏了“你没事吧?孩子呢?”

    顾小影抬头瞥管桐一眼,冷笑:“你就关心孩子是吧?”

    “顾小影你别跟我赌气了,”管桐看她的表情,知道孩子应该是没事,先松口气,再叹口气“我这不是专门回来承认错误了吗?”

    “你没错,是我错了,”顾小影看一眼自己的膝盖,伸手拉过被子,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说“我不该让你妈陪我去医院,也不该跟你发牢骚,更不该赌气自己去拿化验结果孩子是无辜的,他(她)爸爸不关心他(她),可我不能不疼他(她)。毕竟冬天路滑,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我就应该听许莘的,让她陪我去医院。”

    管桐听得心里难受,确实很堵,但无法纾解。他倒宁愿看见顾小影张牙舞爪地找他算账,咬他几口以示泄愤,总好过现在这样不阴不阳、不冷不热。他也累了——每次发生突发事件,每次他们闹矛盾,最后都是这样冷冷的气氛,这还不如大打出手呢,那样的话他至少还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当一回沙袋,赶紧将事态平息。

    可事情到底是因他而起,他也不能看他老婆不吃饭却不管,毕竟就算顾小影不吃饭,孩子总是需要营养的。想到这里,管桐叹口气,撸起袖子,把胳膊凑到顾小影面前道:“你别生气了,要不咬我一口吧。”

    顾小影眼都不睁:“累牙。”

    管桐看实在没办法了,只好一把掀开顾小影的被子坐过去。顾小影没好脸色地奋力反抗,但管桐的力气比她大多了,他一边小心不碰着她的肚子,一边还能牢牢制住她胡乱挥舞的手和四处乱蹬的脚。直到顾小影累得气喘吁吁,管桐才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搂紧了,低下头贴在她耳边说:

    “我求你咬我一口,行不行?”

    顾小影没想到他死皮赖脸的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虽然笑不出来,但刚才的气还是泄了一半,只冷冷地哼一声,扭过头不说话了。

    管桐见有所松动,这才耐心地从头开始解释:什么时候第一次遇见蒋曼琳,什么时候第二次遇见,什么时候发现住得比较近,偶尔见面都说点什么,翔翔为什么能拿到他的手机,那孩子大闹天宫让他头疼最后总结:“老婆你别生气了,你如果脾气不好,孩子生出来也会很暴躁。如果是翔翔那种孩子,我豁出去了真会打他的,太没规矩了!”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摸摸顾小影的膝盖,听她哼唧了一声“疼”赶紧缩回手来,同时积极表态:“不然你给我制定个时间表,我到时间就回来陪你产检,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顾小影终于把剩下的一半气也泄没了。只是想起刚才的担惊受怕,那份委屈仍在,忍不住鼻子又一酸,眼泪就一点点落下来。管桐最怕他老婆哭,一哭就没辙,所以也顾不上自己刚才的那份不高兴,赶紧再把胳膊凑上去“要不你还是咬一口吧。”

    这次顾小影丝毫没有犹豫,抓过管桐的胳膊就狠狠咬下去,一直咬到两排细密的牙印都发紫了才松口。管桐龇牙咧嘴地忍着,心里半憋屈半安慰地想:哄老婆还真不比哄孩子轻松多少就这样,又一次轩然大波被平息之后,管桐又回了b城,而顾小影也终于回到心平气和、规律生活的轨道上——白天看书、偶尔上网,或者给管桐发几条骚扰短信,晚上听听音乐,早睡早起。她自己知道,虽然怀孕是件劳心又劳身的事,但跟很多仍旧需要朝九晚五的孕妇相比,她已经算是很幸福。但她也有她的苦闷,比如每天在家里待着就意味着每天都要跟管利明夫妇接触,这种精神上的窒息其实比上班时所可能经受的肉体上的疲劳累得多。

    或许是因为共同生活的时间越来越久,谢家蓉也渐渐发生了转变——以前顾小影觉得她木讷,后来才知道,木讷是因为不熟悉。一旦熟悉了,谢家蓉其实也是个挺能絮叨的人:且不说她用了没多久就和楼上楼下那些看孩子的老太太们迅速打成一片,就说她现在和管利明一样喜欢和顾小影聊天了这就让顾小影很是崩溃。

    这种崩溃倒不是因为顾小影听不懂谢家蓉的方言,而是因为即便她好不容易听懂了方言,但他们之间还是完全无法沟通——比如顾小影看电视的时候,谢家蓉和管利明也在一边跟着看,看着看着还喜欢不停地重复演员的台词,或者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与评论,并期待得到顾小影对这种评论的认同。但问题在于顾小影既不明白这处情节哪里好笑了,也不明白他们的这个评论有什么借鉴意义。她能明白的只有一点,就是当有人在你看电视的时候还不停地在你耳边絮叨说脱口秀节目的主持人都好像二百五、hip-hop舞蹈都好像“跳大神”时,她总是恨不得马上离席而去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有点大不敬,所以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电视让给管利明和谢家蓉,而她自己去卧室里看书,求个安静。

    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电视有辐射,不看也罢;看书多好啊,腹有诗书气自华嘛。

    于是,在顾小影怀胎十月的日子里,她就迅速从某网上书店的普通会员摇身变为超级vip会员,涉猎的范围从哲学、心理学到经典文学甚或言情小说,无所不包。夜晚时分,她常常一边看书一边忍不住琢磨:不知道古往今来那些有学问的人在生活中是不是都有着极其憋闷的人生,所以才要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求个清静?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看来,只有寂寞的人才有强大的力量踽踽独行于浩瀚的书山学海,也只有心灵强大了,才能守得住寂寞的生活啊!

    (8)

    月底的时候,许莘正式入住新房子了。按照当地风俗,除蒋明波加班外,其他人都浩浩荡荡地去许莘的新房“温锅”——这大约是个旧习俗,就是一群朋友亲人一起在家做顿饭,表示新房子终于迎来了新主人,从此图个平安吉利。不过许莘的厨房太小,又装了个中看不中用的欧式抽油烟机,被大家取笑一番后还是叫了外卖。

    席间段斐问顾小影:“谁给你伺候月子?你妈还是你婆婆?”

    顾小影看管桐不在身边就来了精神,忙着诉苦:“快别提了,我婆婆说她坐月子的时候每天要喝一大碗不加盐的猪蹄汤,我的妈呀,那得多难喝啊!一点科学都不讲的——我说书里说了,坐月子也用不着天天喝猪蹄汤,要营养全面才好。结果她和我公公联手给我上了半天课,讲了一大通月子里的规矩,什么不能洗头发洗澡之类的,我听着都觉得龌龊。”

    “让你妈来。”段斐建议。

    “我妈要上班。”顾小影挑眉毛“再说伺候月子多累啊,我怎么能累着我妈呢?”

    “女人啊,”江岳阳叹气“一点都不将心比心你舍不得你自己的妈,倒是舍得累你婆婆。”

    “所以还是生女儿好,”许莘总结“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儿子将来归媳妇所有,跟妈没什么关系了,俗话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亘古不变的道理。”

    “那我以后一定不要忘了我妈,”杜屹北赶紧顺杆爬“我要做我妈的好儿子,听我妈的话有饭吃媳妇儿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欣赏我的孝顺?”

    “呸,”许莘瞥他一眼“我才不要嫁给一个心理上没断奶的男人当老婆,言必称‘我妈说如何如何’,恋母情结这么严重,谁知道是娶老婆还是找小妈?”

    众人哄堂大笑,杜屹北也乐呵呵地拆许莘的台:“媳妇儿你真是自相矛盾,既嫌我这做儿子的不当贴心小棉袄,又让我不要有恋母情结,话都让你说全了。”

    许莘不理他,转头对顾小影说:“其实避免麻烦的办法还是很多的,比如雇月嫂,只要你公婆别对人家月嫂再横加干涉就行。”

    “那不好说,”顾小影摇摇头“我公公就喜欢指手画脚,只要让他看见了,就别打算全身而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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